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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7月29日 星期五

領域武裝-Phantom Limb [#11]元鳳的授業

  「……是故,幻肢被推定為某種概率干涉兵器,連帶促使操作者Waver容易遭遇非平常的事件——亦即原本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突然發生,原本應該要發生的事情沒有發生。此現象稱為概率崩解。」研究部某成員。
  

  ※  ※  ※

  
  一個月後。
  
  
  
  兩條腿的生物終究是跑不過四條腿的,這點在領域中也是一樣。
  
  張英杰追在落荒而逃的幻獸身後——然而原本咫尺可及的距離,卻在獵犬幻獸張腿全力奔馳下,很快的擴大到二十公尺的長度。
  
  「可惡……!」
  
  「喂,小鬼!別自個兒跑遠,更大隻的要來了!」張英杰的無線電中傳來隊長的指令。
  
  「好!我解決牠們後馬上回來!」英杰回應,語氣中帶著某種狂熱的情緒。
  
  「喂!隊長的意思是讓你別追……完全沒聽進去。」隊伍頻道中,駱元鳳深深嘆了一口氣。
  
  「嘖……珮薇跟我來,元鳳你守後面。動作快,在那死小子捅出亂子前——」
  
  ……就說了不用你們過來!
  
  ——啪咂!英杰伸手扯掉惱人的通訊器材,接著將右拳敲在左掌心,讓肩上一對黑色巨臂做出同樣的動作。
  
  「只要在他們逃掉前解決掉不就行了嗎?那麼……」
  
  黑色巨臂張開手指,隨後合併成手刀的形狀,唰地一聲插進柏油路面。塵土飛揚中,英杰以固定的那隻手臂為支點,如彈弓般往後一拉,讓反作用力將自己往前發射出去。
  
  黑色的箭矢竄過幻獸頭頂,遮蔽陽光的黑影與幻獸短暫並行的瞬間,英杰露齒一笑,高高揚起另一隻手臂。
  
  碰!就和拍蒼蠅一樣簡單,獵犬幻獸在黑色巨掌的重壓下散成綠色的粉末。
  
  「好!最後一隻了!」
  
  英杰順勢往前翻滾了一圈,穩住平衡後準備再次拔腿直追。
  
  ——就在這個時候,他發現陽光突然暗了下來。
  
  抬頭一望,只見一隻足足有一台家用轎車大小的野獸腳掌迎空壓下。
  
  「唔喔……!?」
  
  他不假思索,立刻高舉雙臂試圖撐住那漆黑的天頂,驟增壓力令他的膝蓋陷進地面,幻肢如同被擊打的玻璃,轉眼間爬滿無數裂隙、粉碎。
  
  完全抵擋不住的重量敲上他的腦門,瞬間一陣頭暈目眩——
  
  「——張英杰,你好大的狗膽,敢在本小姐的課堂上打瞌睡?」
  
  
  
  ……咦?
  
  
  
  ##
  
  
  
  講堂內,單手插腰,站在英杰面前怒氣沖沖的少女——駱元鳳,是隸屬基金會作戰部,和他同屬『交響樂小隊』的隊友。綁著雙馬尾的她即使不化妝也顯得天生麗質,搭上漂亮的鳳眼和體態優美的曲線,只要不說話的話,無疑能夠騙倒不少無辜的大眾。
  
  但一開口就破功了,就像——
  
  「睡的還舒服嗎?魚腦先生?看起來您好像還很累的樣子吶?要不,這次乾脆睡久一點如何——永遠的。」
  
  ……現在這樣。
  
  「什、什麼啦,我也不是故意的啊……」
  
  好痛。張英杰按著頭頂上被電子筆記板敲擊引起的腫包,嘴裡忍不住嘟囊著。
  
  駱元鳳的微笑剎時變得更加燦爛。
  
  「哦?你的意思是說,是本小姐的教學方式有問題?」
  
  ……啊,完蛋了,這時候怎麼回答都是死胡同,BAD END了。
  
  英杰緩慢的推開桌椅,為了不進一步刺激眼前徹底被激怒的貓科動物,裝作若無其事的站起身,深吸一口氣,盡可能以平靜的口吻說道:
  
  「那個,鳳凰,我、突然想到等一下還有事——哇靠!?」
  
  一隻觸控筆帶著勁風劃過英杰的鬢角,命中他身後的大門,落在地上彈了幾下。
  
  「給、我、坐、下。」她微笑。
  
  ……他深深感覺自己從兩個禮拜前加入基金會後,身上穿孔的機率成等比級數倍增。
  
  「我、我我我我我——我聽話。」英杰立刻縮回原位,挺直背脊。
  
  「乖孩子。」元鳳親切的笑了。「嗯。太好了,看來還可以用。」
  
  無視臉色發青的英杰,元鳳大步向前回收了觸控筆,按了下尾端,在筆記板上寫了幾個字。
  
  「……筆比人命還重要嘛妳!」
  
  「哼。你自己數數看這是第幾次當著本小姐的面前打起瞌睡?第七次了喔,第七次。是我弄錯了嗎?難不成要準備升格測驗的是本小姐?」
  
  英杰背貼著椅背大幅後仰,避開少女差點要戳穿他鼻子的指尖。
  
  「我知道,我知道啦——是我,是我張英杰要考試。」
  
  「……………………………哼。」
  
  直到猛獸的爪尖收了回去,英杰才終於能把高舉投降的雙手放下。
  
  ——沒錯,要參加測試的的確是他,張英杰;
  
  同時,被面前這本『Waver交戰守則』連續催眠七次的也是他,張英杰。
  
  「唉,我說鳳凰……為什麼我非得通過那勞什麼子的升格測驗才能出擊喔?」他大大嘆了口氣,整個人趴倒到桌上。
  
  「這還用問?不如說你為什麼會覺得連測驗都過不了的魚渣能夠和正式隊員一起並肩作戰?啊啊,一想到本小姐居然將寶貴的賺錢時間浪費在這種利用價值低下的廚餘上,就覺得非常生氣。」
  
  「……妳剛才,面不改色的說了很殘忍的話耶。」
  
  「是嗎?我已經很寬容了說,還是你比較喜歡:廢材?垃圾?渣滓?還是張英杰之類的?」
  
  「我的名字才不是那些東西的同義詞!」他喊道,「……再說我也是有努力過的啊。」
  
  ——他可沒有說謊,他真的覺得和數學跟歷史課比起來,他已經算睡的很少的了。
  
  「努力,連續三次知識測驗不及格的人也配跟我談努力?聽好了,所謂的努力,是只有得出結果的人才配使用的單詞——還是你想跟我說那之後你進步了多少?好哇,那我們就來做個隨堂測驗,看看你所謂的『努力』究竟有幾斤兩重。」
  
  「哎,等、等等——」
  
  他連忙抓向自己的筆記版,揮揮手消除了螢幕保護程式,臨時抱佛腳的翻閱起來——結果才翻到一半,筆記版上的畫面就變成答題模式,隨著元鳳輸入的文字浮現問題:
  
  「第一問,所謂的『事象塌縮』是指什麼?」
  
  「啊、呃……不就是那個紅豆餅和奶油餅的那個——」
  
  「請用標準的詞彙回答。」
  
  「啊就,那個……啊!如果即時把幻獸打爆,世界就會恢復正常;如果沒有,就會變成廢墟!」怎麼樣,這次總該對了吧。
  
  「……正確來說,事象塌縮是指不可觀測領域內同時並存的兩種可能性,會在領域崩解後收縮為其中一種的現象。亦即如果放任幻獸的破壞不管,當領域內的幻塵濃度上升至臨界時,領域將會崩解,同時領域內的一切破壞會以『發生了』的狀況被確定為事實。若能在這之前消滅幻獸,則可以取消幻獸帶來的破壞。」
  
  「這不就只是把我剛才講的答案複雜化一點而已嗎?!而且我的說明比較好懂吧!」他大聲抗議。
  
  「請不要擅自把所有人的腦袋都降低到和你相同的層次。下一題,幻塵的性質是?」
  
  「哎……領域內亮晶晶的玩意?」
  
  「……『幻塵』,伴隨著幻獸出現,漂浮在不可觀測領域中的微粒子,被推測性質與構成幻獸的物質相同,以人類視覺的光譜而言在綠色到紫色的範圍。幻塵的濃度和幻肢的威力成正比,但和幻獸的強度沒有關連性…………請問您睡著了嗎,張英杰先生?」
  
  「不!我醒著,醒著!」所以說快把妳的指甲從我的眼睛前面拿開!
  
  「那麼下一題,關於節肢外型的幻獸——」
  
  
  
  結果,被迫聽著催眠般的單詞,卻不能睡的酷刑就這樣一點一點的蠶食掉英杰週末美好的午後時光。在他感覺自己這輩子的集中力快被耗盡的時候,終於來到最後一個問題:
  
  「最後一問——你是笨蛋嗎?」
  
  「喂!」
  
  「不,我想也不用問了——總共三十道題目裡,居然只答對四題,其中一題還是因為原本的答案剛好就是『不知道』。」元鳳像是頭很疼似的按住額頭。「真是對不起,對於曾經懷疑過你是不是真的笨蛋這點,我感到非常抱歉。」
  
  「就算妳這麼說我也……本來我的腦袋就不好使嘛。」說真的,英杰對於這點還是多少有點自覺的。
  
  「……請不要用一臉驕傲的神情說出那種話!」
  
  她狠狠瞪了英杰一眼,拿起觸控筆在面板上操作了些什麼,最後把一個電子檔案包扔給了他。
  
  「這啥?」他拿起水壺喝了一口。
  
  「習題喔,習題。下週末之前請全部完成。」
  
  英杰差點沒把嘴裡的水噴出來,他猛搥自己的胸口,說:「騙誰啊這個份量!不成不成,就算妳殺了我我也只做一半!」
  
  「…………」她平靜的笑了。
  
  「呃……三分之二?真的啦,這是最後底線!我還要上學,最近學校也快考試了啊!」
  
  「…………」她微笑著歪了歪頭,像是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麼。
  
  「好啦!全部就全部!先說好,如果我因此而過勞死,第一個就找你來復仇!」他邊說邊伸指虛握成爪狀,對元鳳低吼了幾聲。
  
  「哇~我、好、害、怕、喔。」像是念稿般回應完英杰的恐嚇,她拿出觸控筆在他的電子版上戳了幾下,消去約四分之一的作業量。
  
  ……咦,難道堂堂鳳凰其實會怕鬼?可是看起來又不像——啊,管他的,反正結果是好的就OK。
  
  「……就知道討價還價。」駱元鳳沒好氣的說道,把電子版扔回給英杰。「這樣做吃虧的可是你自己,難不成你真以為憑你現在的程度能夠順利通過升格測驗?」
  
  「不,我也是很想趕快跟你們一起去巡邏打幻獸的啊。所以啦,元鳳老師,就不能叫朱竹越隊長把標準放低一點嗎?」
  
  說到底,所謂的升格測驗只是Waver等級評價制度的一環——從最低階Rank E的「新進Waver」,到最高階Rank S的「隊長級Waver」,根據知識、戰鬥力、團隊領導等給出的綜合評價分數。
  
  實際進行任務時,則是由Rank A(副隊級)以上的Waver挑選他認為適合的隊員來組成臨時作戰小隊,每一次的成員編成都不一定,可能相同或不同——不過就常態來說,各個隊長通常還是會和慣例的成員湊成一組,畢竟團隊氣氛和默契也是作戰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但是反過來想,只要帶隊的同意,即使是Rank E的自己,現在就可以上場了,所以說——
  
  「駁回。」她斬釘截鐵的答道。
  
  「誒……」
  
  「之前帶你出去實習的下場是什麼,不要跟我說你已經忘記。要不是珮薇幫你接下那一爪,你現在早就是死人,不,壓扁的鹹魚乾。毫無自覺也請有個限度。」
  
  呃……自己爆衝的確是事實,這點他沒辦法反駁。
  
  駱元鳳雙手抱胸,俯視坐在座位上的英杰。「總而言之,在你升級到Rank D前,請不要再打這方面的歪主意了。」
  
  「不是啦!我只是想快點幫上忙。而且雖然理論知識的我的確不行,實戰我可是相當有把握喔。」
  
  「哦?很會說嘛。」她改用拳頭撐著臉頰。
  
  「什麼啊,那副懷疑的表情。要不來打賭啊!」
  
  「好啊,如果你這週日的實戰測驗沒通過的話,之後的複習份量就加倍,還要請我吃一頓午餐,順便還有……」
  
  「也太貪心了吧妳!」英杰連忙出聲打斷持續追加的賭注。「那妳勒?要是我贏了的話呢?」
  
  「是呢……」
  
  身體斜倚在桌邊,駱元鳳食指輕點下頜想著想著,突然滿面笑容的回過頭。
  
  「親你一下之類的,也不是不行?」
  
  「噗——」英杰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嗆死。「誰、誰要那種東西啊!?」
  
  「臉紅成這樣,聽起來一點說服力也沒有。」她晃晃手指,指責道。
  
  「正常人聽到這句話都會臉紅的好不好!」
  
  「是、是。那就這樣約定,下次我會先準備好加倍份量的課題等著你的。」
  
  她揮揮手,像是惡作劇得逞的小孩子一樣溜出講堂。
  
  「別擅自決定別人會輸!」
  
  英杰對著她逃走的背影大喊。

2016年7月22日 星期五

領域武裝-Phantom Limb [#10]歡迎加入我們的世界

  夜裡的醫院特別寂靜。
  
  張英杰從床上醒來,對著天花板發呆。他隱約記得自己做了一個夢,一個很溫暖又令人懷念的夢。
  
  他想要擦拭眼中的淚水,才發現自己的右手給人當成了枕頭抱住不放。他看著妹妹哭紅的雙眼,感到有些不捨。真是的,不需要擔心到這種程度吧……。他想去摸摸妹妹的頭,才發現左手的袖子竟也給一本國文課本壓住,即使來探病依然不忘課業的英翔以手撐著頭,墊在課本上睡的正香。
  
  「哈哈……」                                                 
  
  昱芯和英翔衝進病房是下午時候的事情。原本還被駱元鳳的一席話搞的頭昏腦脹的他立刻被左右包夾,連番追問自己是怎麼會弄到貧血昏倒。
  
  「貧血昏倒」?他很懷疑這幾個字怎麼可能會套用到他身上。他試著解釋自己碰上的事情,但在近乎同情的目光下,他很快就意會過來,英翔和昱芯完全沒有察覺到在學校中庭曾經發生過一場戰鬥。英杰本來就不覺得自己的腦袋有多好使,最後也只得打哈哈勉強蒙混了過去。
  
  結果弟妹似乎覺得自己腦袋出了什麼問題,一個個都堅持要留在醫院……唉,真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感激的結果……不過,挺好的。
  
  他小心翼翼的把左手抽出來,伸往床頭的手機。在靜謐的夜裡,他能清楚的聽到兩人的呼吸聲。他打開手機的電源,讓螢幕的微光融入月色照在弟妹的臉龐,又將視線移向擺在櫃子上的軍帽。
  
  那是父親的遺物,也是他曾經存在在這世界上的證明——坦白說,直到現在,他都並不覺得自己有戴上它資格。說到底,自己戴上帽子的理由,也只是很單純的想要提醒自己不能夠和弟妹一樣——把自己曾有過這一個重要家人的事實當做沒發生過,忘掉。
  
  他俯視弟妹的睡容,和手機裡那張和父親一起的全家福合照相對。
  
  駱元鳳說的沒有錯,他應該要珍惜他已經有的東西。只不過……那些曾經擁有的,就應該當作沒看到嗎?
  
  他必須要確認這一點。
  
  「——呃,喂,是鳳凰嗎……?我是白天的那個張英杰啦……………………槓她居然掛我電話!」
  
  他氣急敗壞的按下重播鍵,等了大約一分多鐘才重新聽到電話那頭響起接通的聲音。
  
  『也許魚類閉著眼睛也能迴游兼睡眠,但正常的人類是辦不到的,請你尊重一下正常人類的休息時間,再見。』
  
  「——等、等等一下啦!我是有重要的事情要找妳!」他像是不讓對方掛斷電話那樣用力抓緊手機。
  
  『……給你三十秒。』
  
  「就是,那個啊……能不能請妳,帶我去我老爸過世的地方一趟?」
  
  
  
  ##
  
  
  
  出院後過了三天,張英杰在大廢墟的入口處找到駱元鳳。
  
  英杰本來以為她不會到的,所以當他發現她穿著相對正式的有領上衣和黑長裙出現時,他感到相當驚訝。
  
  「呦、呦,早安啊。」
  
  「走吧。」
  
  她沒理會英杰的寒暄,直接穿過發著淡色黃光的禁止線。碰了根軟釘子的英杰也只好搔搔腦袋,跟在她後頭。
  
  幾許塵埃隨著步伐的震動揚起,沈默的空氣橫亙在兩人之間,讓英杰沒辦法提出預先想好的話題。
  
  結果在英杰煩惱的期間,他們似乎就抵達了目的地。
  
  「從記錄上來看,就是這一區了。因為援助成員到的晚的關係,沒有進一步的數據。」她左掌抵在右手肘下,看著手機螢幕上的資料說道。
  
  「這麼近?」
  
  英杰很是意外,因為這裡離他定時來訪的廢墟邊緣不到三個街區。
  
  「因為是相對近期生成的廢墟的關係……從這邊開始,比起基金會的紀錄,你自己應該比較……有映象。」
  
  元鳳曖昧的說詞讓他慢了幾拍才理解她的含意。翻譯過來的話,就是讓三年前在附近看著父親死亡的他,自己來尋找那地點吧。
  
  「謝啦,鳳——我是說,元鳳。」
  
  好險好險,英杰拍拍胸口,慶幸自己避開被眼神殺死的瞬間。
  
  「別在意,我也差不多開始習慣你的腦容量大小了,反正你叫我什麼,我就叫你什麼唄。比起這個,你是不是忘了東西?」
  
  英杰看著她朝他伸出的手,沈思數秒後——
  
  「什——原來是要錢的嗎?不,事到如今妳還在追那十萬台幣嘛!?」
  
  看來是猜錯答案,英杰感覺元鳳周遭的氣溫驟降十度。
  
  「……哈啊,本來還意外你這魚腦居然懂得拿手帕當人質,看來是本小姐太高估你了呢。」
  
  「啊,是那個啊!早說嘛。」他從鼓起的口袋掏出水藍色的素面手帕,遞還給元鳳。「我有洗很乾淨喔。」他驕傲的說。
  
  ——雖然英翔也有幫忙啦。
  
  「……沒有拿來做奇怪的事情?」
  
  元鳳接過手帕嗅了嗅後,狐疑的瞄了英杰一眼。
  
  「什麼奇怪…………噗,才、才沒有好不好!妳想像力也太莫名其妙了吧!」
  
  「……啊呀,我有說是『什麼』奇怪的事情嗎?」
  
  看到她高興的模樣,英杰才發覺到自己又被玩弄了。
  
  「呃啊啊啊啊啊啊,妳這……!」
  
  「呵呵呵,那麼,當你這魚腦廢墟嚮導的費用就先用這個代替。」她像是看了一齣好戲,滿意的把手帕收好,接著問道:「然後呢?你來這到底想幹嘛?」
  
  一瞬間考慮要不要賭氣不回答,但他感覺這樣會更蠢。他看了看放在手提袋裡的花束和軍帽,輕聲答道:
  
  「我想,跟老爸道個再見。」
  
  「是嗎……」她斂起笑容。「我知道了,那我也來幫忙吧。把你記得的景象,周圍有什麼地標或特色通通都告訴我,越詳細越好。」
  
  「……不會又要收錢吧?」
  
  「……你再說一次我就真的要收費了喔。」她哼的一聲別過頭去。
  
  英杰突然覺得有點不公平。明明每次喊著要收費的是她,自己只不過是確認一下,就在那邊鬧彆扭。
  
  可怕的是,他居然覺得這樣子的她有點可愛……呃呃,你還好嗎,張英杰。
  
  「你那要笑不笑的臉是什麼意思,再不說我要走了。」
  
  「別別別,我說,我說啦!」
  
  
  
  沒想到找起來還意外的花功夫。
  
  都市區的驟雨和高溫的侵蝕早就把三年前記憶中的景象弄的面目全非,再加上領域崩壞後的變化,就更難判別了。
  
  在英杰開始煩惱是不是要把倒塌的樑柱也翻過來看一遍的時候,來自遠方的叫喚讓他立刻把手中的磚塊扔掉,跑了過去。
  
  「是這裡吧?看,左邊有個大樓開放區域的小公園,右邊是早餐店的攤子,再遠一點應該是麵包店吧。加上走到底就是圓環十字路口,嗯,不會錯的。」
  
  「妳在說什麼,我完全看不出來啊?」
  
  英杰朝著她說的方向看過去,只能辨認出左邊鏽蝕的盪鞦韆和褪了色的磚瓦涼亭是公園的一部份外,根本沒看到早餐店和麵包店的影子。
  
  「那是你沒用腦——諾,那一團扭曲的鋼架和鐵板不就是用來煎早餐的爐子嗎?旁邊的泥堆裡還有個瓦斯鋼瓶露出半個頭有沒有。至於麵包店,用來當招牌的壓克力板不是還留著烘焙兩個字的『火』、『立』、『口』三塊碎片?十字路口就不用說了吧?」
  
  「原來是這樣……很厲害嘛,鳳凰!」
  
  「就因為這麼簡單的事情,被你這魚腦誇獎我也不會感到高興。倒是你找到了沒?」
  
  「啊啊,經你這麼一說,我覺得應該就是在這裡了。」
  
  「『應該』啊……嘛,畢竟也過了那麼久了,你就慢慢來吧。」
  
  她隨便找了一塊傾斜的水泥牆靠了上去,然後……又掏出了一個茶褐色的袋子,拿起一塊車輪餅開始吃了起來。
  
  「那個……該不會是妳的早餐吧?」
  
  英杰一邊走位,試圖還原記憶中的景象,又忍不住好奇心,試探性的問道。
  
  「嗯,有什麼問題嗎?」
  
  該說準備真是周全呢,還是來的匆忙呢……
  
  「不……只是,那個啊,其實我本來沒想到妳會願意過來的。」
  
  「啊,是阿,三更半夜打電話到女孩子家裡,還一副求搭訕的口吻,是正常人都會黑名單封鎖吧。」她狠狠咬了一大口餅,瞥了想反駁又不知該從何反駁起的英杰一眼。「只不過,基於工作上的原因,也不能把你加入黑名單。就算真的加了,我猜你也打算自己一個人跑過來?」
  
  呃……被猜中了。
  
  大概是從他的表情上得到答案,元鳳抿了抿唇,若有所思說道:
  
  「……明明全部忘掉會更輕鬆的。」
  
  「或許吧。」他承認這一點。「但……就是辦不到啊。如果辦的到的話,我早就在三年前就把這一切忘了吧;但是,就是因為辦不到,我才會是現在的我啊。」
  
  ……如果他真的把老爸給忘了的話,一定會長成和現在完全不一樣的陌生人吧。也許會活的更輕鬆,笑的更多一點。但即使這樣,他還是覺得現在的自己很好。
  
  「…………啊,不行了,雞皮疙瘩都掉滿地,拜託你別用那種開朗的表情說出連小學生都會感到害臊的台詞好嗎。」元鳳邊說邊像是感覺很冷似的搓著自己的手臂。
  
  「妳……!我是很認真的在講——啊,就是這裡。」
  
  英杰對著虛空伸出手,輕輕觸碰那僅存在記憶中的綠色障壁。然後,他蹲低身體,在地上的石堆裡清出一塊空地,奉上雛菊花束和軍帽。
  
  在一旁看著的元鳳默默的吞下最後一口車輪餅後,也跟著來到英杰身旁蹲下,雙掌合十。
  
  「吶,元鳳。」英杰偷覷她的側臉一眼。「果然我還是不加入基金會不行。」
  
  「…………」
  
  見她沒有回答,英杰就當作她在聽,繼續說下去:
  
  「說實話,這三年來,我一直都不能諒解那些忽視大廢墟存在的人——當然,現在我可以理解那是因為不得已的原因,但事到如今,我更不可能允許自己不去正視現實。老爸他沒有,那我更不能夠。從以前到現在,張英杰這個人一直都是追著老爸的背影前進的。現在我想要繼續追下去,難道……不行?」
  
  駱元鳳深深的嘆了一口氣,站起身,居高臨下的俯視他。
  
  「這可不是英雄遊戲。我們會受傷、會死,重點是——根本沒有人在乎我們做了些什麼。」
  
  英杰搖搖頭,拾起地上的軍帽,跟著站起來。
  
  「不,這妳就錯了。我就在意阿,至少對我來說,那天出現在學校的妳,就是我的英雄。」
  
  「什——你是笨蛋還是剛出生的雛鳥,一碰到人就叫人媽媽?魚腦也要有個限度。」
  
  她真的很不習慣被稱讚耶?英杰看著結結巴巴往後連退數步的元鳳,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
  
  「笑什麼啊你!還一副贏了的嘴臉!」
  
  啊,不好。他試著擺出自認為平靜的表情,但越看越覺得有趣,逼不得已,他只好蓋住嘴巴,轉向一旁——結果就是他這個舉動似乎令元鳳的怒氣更加暴漲三尺。
  
  在他準備閃躲揮來的鐵拳之時,一滴雨絲斜斜的落在兩人之間。剛剛還藍的不像話的晴空,一下子被烏雲所遮蔽,刷刷刷刷地落下滂沱大雨。
  
  天氣的驟變讓兩人拋下爭執,慌慌張張的跑進街邊的公園涼亭躲雨。一邊扭乾身上的襯衫,英杰不經意的望向外頭的景色——
  
  「——這、這個是!?」
  
  眼前的景象令英杰瞪大了眼,完全說不出話來。就像是把褪了色的牆壁重新粉刷一樣,前不久還灰樸單調的廢墟風景突然有了色彩——那是宛若時光倒流的變化,散落在地上的磚瓦殘片漸漸變的透明無蹤,取而代之的是被雨水打濕的平整人行磚道。水霧向上飄去,溽濕行道樹的枝幹,青翠的綠葉抽枝發芽。商店的招牌在雨景中閃閃發亮,就好像還通著電而發光。
  
  「『淨雨現象』,領域崩壞後的半領域,因為下雨的關係,一時恢復原本完好模樣的海市蜃樓。」元鳳淡淡的說明後,左手按著柱子,跟著英杰一起望向外頭。
  
  「這些……是幻影?」
  
  如果是幻影的話……也太過真實了。英杰彷彿能夠看到當年和和全家人一起走在街上的自己,快餐店老闆娘揮動鍋鏟的鏗鏘聲,甚至是麵包店傳來的香氣……
  
  元鳳的回答,是靜靜的伸出手,遮住一小片雨絲。沒過一會兒,那一小片的平整地面又恢復為崎嶇的模樣。
  
  「嗯,這些,全部都是錯覺。」她回過頭,一字一句,像是要咬碎英杰心中的留戀那樣說道。
  
  「……說的也是,已經消失的東西是不會回來的。」
  
  他自嘲也似的笑了笑——這一點,他早就認清很久了。
  
  「但,從現在開始,我不會再讓他們消失。」
  
  他說著,將握在手中的墨綠色軍帽重新戴回頭上。
  
  元鳳交叉雙臂,看著這樣的他好一會兒,又是深深的嘆了一口氣。
  
  「……好吧。」
  
  她苦笑著對他伸出手。
  
  
  
  「——歡迎加入我們的世界,張英杰。」

2016年7月15日 星期五

領域武裝-Phantom Limb [#09]紅雪的追憶

  英杰醒來的時候,眼前是一片刺眼的日光燈。他想要坐起身,才發現自己幾乎渾身上下都施不了力氣。在他開始感到困惑前,疼痛感先一步甦醒,令他不由得輕吟出聲。
  
  「英杰!你醒了嗎?」
  
  一股溫暖的感觸從指尖傳來,而後,熟悉的面孔出現在視野裡。那雕工細緻的五官是混血兒特有的象徵,褐色的眼瞳流露著真切的關懷。
  
  「——蘭、蘭蘭蘭蘭姊?!」
  
  他一瞬間以為自己還在作夢,畢竟他這一輩子從沒有和她靠的這麼近過。雖然以後還有沒有可能他不知道,但光是這樣他就感覺臉快燒起來了。
  
  多虧平時勤跑籃球社有曬黑,應該是看不太出來……
  
  「瞧你嚇成這樣的,身體還好嗎?來,我看看。」
  
  「啊、嗯。」
  
  他試著放鬆點讓蘭姊檢查自己的身體,但顯然沒什麼用。當然,梅蘭蘭是張家名義上的監護人,見面的機會不在少數,可英杰他還是第一次看到她身著護士服工作的模樣——如果不算進妄想中的那幾次的話——會緊張是很正常的,才不是因為有什麼不妙的畫面閃過之類……
  
  「三十六點五度、脈拍九十……嗯,心跳有點偏快呢,看來得住院觀察一晚比較好。」她收回器具,替他拉好被子後,這才柔聲問道:「你還好嗎,英杰?聽到你在上課途中昏倒,真是嚇壞我了。」
  
  上課途中?昏倒?那是……?
  
  「——啊!那幻什麼的,不,學校呢?學校怎麼樣了?」
  
  「等等,先別起來。英杰你不用擔心曠課的事情,我已經和老師請假了。你先好好休息,我請醫生晚點來確認你的狀況。」
  
  他沈默半晌,往後倒回鬆軟的枕頭裡,目送梅蘭蘭的背影離去。太好了,他想,學校還在,那一切只是一場夢,一場真實的——英杰的視線不經意的掃過擺在床頭櫃的軍帽,還有上頭的一滴褐色血漬。
  
  不,它不是,也不會是一場夢。
  
  突然間,疼痛的浪潮將英杰吞沒。並不是身上還留著傷,單純是受傷的記憶如雷電般竄進腦裡。
  
  「嗚、呃。」
  
  「——忍著點,你是男孩子吧。」
  
  門口傳來的話聲讓他抬起頭來,應該是幾個小時前才見到的女孩子走進病房,拉了張椅子坐在床頭邊。
  
  「妳是……對了!那個、鳳凰!」
  
  會讓英杰產生疑問的原因是她身上那一席俐落的黑色套裝,和之前身著便於行動的T恤的她一下子搭不起來。女孩子真是可怕,換了件衣服連氣質都不一樣了,還是說這才是她本來的模樣?
  
  少女的神情一下從關懷轉為鄙視,她冷冷地說:「張英杰,你是腦袋撞到壞掉,連人的名字都記不住了嗎?」
  
  「呃。」他突然想起她的本名。「有什麼關係,一樣有個鳳字啊。」
  
  「哈?」元鳳雙手抱胸。「可以啊,那從今以後我就叫你魚腦,沒意見吧?」
  
  他收回剛才的想法,果然人的本質是不會變的。
  
  「……我的名字裡面有沒有魚腦兩個字!」
  
  「魚腦杰。」
  
  「你……落湯雞!!」
  
  英杰氣勢洶洶的回嘴,卻只換來一聲嗤笑。正當他努力尋找更適合的單詞來反擊時,她卻把翹起的腿換了個邊,強行轉移了話題。
  
  「閒聊就到此為止吧,在這裡待太久感覺魚腥味都要上來了,辦完該辦的事我就走。」
  
  說著,她用手機閃光燈對英杰閃了一下。
  
  「要照相是不會說一聲喔!」他皺緊差點沒被亮瞎的眼睛,她卻像是沒聽到似的繼續說下去。
  
  「張英杰,你已經被基金會登錄為幻肢使者,你現在有兩個選擇:一、加入我們,進入後勤的情報部或……不,憑你的魚腦是進不去研究部的吧;二、忘記三小時前發生的一切,此後你會行動會被限制在台北外,但生命安全會得到保障。好了,快決定,選好後在螢幕上按壓指紋。」
  
  她把手機螢幕轉向英杰,上頭寫滿密密麻麻的條文,以及最下列的兩個核選欄跟指印按壓區。
  
  ……現在是什麼情況,就算是黑西裝要找自己成為探員也會先解釋一下吧?
  
  嗯?等等……
  
  「……妳把手指移開一下。」
  
  「沒有這個必要。」
  
  「還說什麼沒必要……妳幹嘛把字藏起來啦!快鬆開。」他試著扳開她壓在螢幕上的拇指。
  
  「嗚,那邊的東西不重要,你就當作沒看到就好了。」
  
  「也好,那就這樣……才怪勒!」
  
  趁她一時不備,他使勁一拉,想偷偷把手機搶來。無奈何尚未復原的身體力氣不足,又被拉了回去。倆人就這樣拉來扯去,直到英杰扯到肌肉忍不住大叫了一聲。
  
  「……嘖,活該。好啦好啦,要看拿去。」
  
  他裝作沒聽到她諸如『魚類不都是近視眼沒事幹嘛那麼敏銳』之類的碎碎唸,連忙撿起她隨手扔在棉被上的手機一瞧。原來被她用手遮住的地方有著另一行字以及核選欄位。
  
  『加入偉恩文教基金會作戰部。 ※WAVER限定。』
  
  他抬頭看向她不高興的側臉——她居然拿起矮櫃上的芭樂自顧自的吃了起來。
  
  「喂,吃東西不會問的喔。」
  
  「少囉唆,這我送的。你管的著嗎?」
  
  「……喔。」
  
  雖然還是覺得哪裡不太對勁,但這時候不要回嘴才是正確的選擇。於是他回去擺弄手機螢幕。
  
  ——這份文件似乎是制式的公文,主要在講述偉恩文教基金會是什麼樣的組織,加入後有什麼福利等等。簡單來說就是複雜一點就職錄取書。不同的是其中有很多關鍵字都被塗黑,並標上請洽本基金會員工諮詢的註釋。
  
  喀滋喀滋、喀滋喀滋。
  
  他看著少女猛啃著芭樂洩憤,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問道:
  
  「妳…幹嘛啦,不想讓我加入就早說阿,我才不希罕。」
  
  ……說實話他超在意的,但在這裡不裝一下總感覺會被牽著鼻子走。
  
  她瞪了英杰一眼,又回去啃她的水果。英杰搔了搔頭,一下不知道該怎麼接話,只好默默等她吃完,把果核扔進垃圾桶。
  
  然後,是一陣令人尷尬的沈默——至少對英杰來說有點尷尬。
  
  「呃……」他硬著頭皮開口。「啊,對了!妳的傷……沒事了嗎?」
  
  她似乎很訝異英杰會問到這個問題,表情瞬間緩和了些。
  
  「嗯,嘛,因為WP層還沒完全崩解的關係,基本上沒有大礙。」她頓了頓,眼神移向一旁。「……也有一部分是你的功勞,這點我承認。」
  
  呃,大姊,我沒有要邀功的意思啊。還有搭不溜批曾是什麼玩意……
  
  「……這麼懷疑?還是你要摸摸看啊?我不介意喔,只怕你心臟撐不住——心跳九十的純情少年。」
  
  她換上一副高興的笑臉。
  
  「妳、妳妳妳妳妳妳!妳從什麼時候——不,等等,妳怎麼會知道……」
  
  元鳳的笑容不改,只是稍微側了側頭當作答覆。
  
  「我、妳……咳,反正妳沒事就好。」
  
  「謝謝。」
  
  呃啊啊啊啊啊啊不是這樣的吧!英杰恨恨瞪著醫院的牆壁,忍不住在心裡抱怨為什麼它們要離自己那麼遠。
  
  「呵……」
  
  「妳笑什麼啦!」
  
  「沒什麼,只是覺得操了多餘的心的自己挺蠢的。」
  
  她把手伸到腦後,解開盤起的髮髻,甩甩頭,讓髮絲順著肩膀滑下。
  
  「啊?」
  
  「沒事。反正呢,我有向你解釋的義務;你有聽取詳情的權力,我們就快點開始,快點結束吧。」
  
  她一面說,一面將微捲的髮絲握成一束,用剛才卸下的髮飾重新綁成英杰初次見到的雙馬尾辮:
  
  「簡單來說,我們是一群和你一樣——看的到領域,並且部分成員進一步擁有『操縱幻肢』這種特殊能力的人。你在三個小時前經歷過的東西並不是幻覺。
  
  沒錯,你所認知的世界是對的,大廢墟是存在的,而且還在不斷的往外擴張,我們基金會就是為了阻止這個現象而設立的組織。」
  
  ——她所隸屬的基金會,全名為『偉恩文教基金會』。表面業務是救助『廢墟化』受災者的慈善組織。在此方面,英杰家也曾接受過它們的援助,它們現在的監護人梅蘭蘭也是基金會的一員。
  
  只是,包含梅蘭蘭在內的一般工作人員,並不知道,也不會接觸到基金會檯面下的部分:對抗幻獸並抑止廢墟的擴大,以及研究、分析領域的成因,最終一勞永逸的消除廢墟化現象的發生。
  
  他們不知道的理由很簡單,因為基金會三大部門之一——情報部的存在的目的,就是致力於避免一般人嘗試去理解或接觸廢墟化現象,以減少觀測者的產生……
  
  「哎,為什麼?」英杰忍不住問。
  
  「稍微用下腦袋好嗎,英杰先生?學校發生的事情你總還沒忘吧?」駱元鳳答道。
  
  原來她指的是,沒有意識到廢墟存在的普通人,並不會被領域所捲入——就像那時候的其他學生一樣。這時候只要及時消滅幻獸就能取消牠們所帶來的破壞,讓一切都像沒發生過似的。但觀測者則失去了這層保護機制,若他們不幸踏入領域,因幻獸而死,即使後來領域解除了,他們也不會再生。
  
  「我所隸屬的則是實戰部,又稱補獸隊……哈嘍,你有在聽嗎?」
  
  「喔、喔,有啊……」
  
  她狐疑的瞄了英杰一眼,然後楞了一下,像是突然想到什麼,深呼吸,嘆了口氣,說:
  
  「對,你的父親,張耀輝,就是個例子。」
  
  「妳認識我老爸!?所以老爸他也是——呃嗚。」
  
  他激動的坐起身來,然後因為扯到肌肉而痛哼一聲。
  
  「你冷靜點,我又不會跑掉。」她苦笑著把英杰按回原位,臉上的表情柔和不少。「有什麼想問的就說吧,這次我不會說你沒有必要知道了。」
  
  「……明明剛剛還藏著選項的。」
  
  「嗚,少囉唆,這是兩碼子事。」
  
  被抓到痛腳的她似乎因惱怒而有些臉紅。英杰看著她的反應,突然感覺心情放鬆了些。
  
  「嗯……」對於老爸,英杰想知道的事情實在太多了,但首先,在這時候該問的是:「老爸……我是說張耀輝他,也加入妳那偉……偉什麼基金會嗎?」
  
  「是『偉恩文教基金會』,真好奇你的腦袋是不是會自動刪除三分鐘前的記憶。」
  
  「什麼啦!我就不擅長記東西啊!」
  
  她微笑。「是是——總之,和你猜的一樣,你的父親的確是基金會實戰部的成員。」
  
  「……也就是說,老爸他和妳們一樣,負責把那些幻獸解決掉?」
  
  「是。而且你的父親,張耀輝也因為同樣的理由,過世了。」
  
  ——聽見那個詞句的瞬間,回憶在腦中炸開。深埋在記憶深處的光景如浪潮般湧上,將他淹沒。
  
  
  
  
  
  「老……爸……?」
  
  那一天,無視父親忠告回頭的他,眼中滿是鮮紅的色彩。
  
  ——紅色的雪,紅色的瞳孔,紅色的血。
  
  在那之中,有著父親熟悉的背影——還有那貫穿他胸腹,三柄螺旋狀的血紅長矛。紅色的液體順著螺旋狀的軌跡滴下,在地上積成一攤血窪。
  
  「老爸——!」
  
  長矛拔出,在既有的創口上撕扯出更大的傷,新的鮮血在地上落成更多不規則的圓點。造就這一切的兇手,是三名手握長矛的鎧甲巨人——不,那不單是全身穿戴鋼鐵甲冑的人類,而是那之外的某種東西。高達兩層樓的軀體在腰部變形為四條腿的馬身,在尾端又擴張成四方形,鑲有車輪的載貨平台。平台上方是成堆成堆的武器:槍、劍、刀、戟、弓矢,每一樣都不是人類能夠使用的大小。像是把人體與馬車如黏土般揉合在一起的醜惡造型,令人聯想起羅馬時代的戰馬車。
  
  不論從哪方面看,都不應該存在於這裡的怪物,在英杰面前,吼出空蕩而詭譎的低嚎。
  
  察覺到英杰的存在,一輛戰馬車抬起頭來,用面罩下空洞的紅眼審視英杰。鐵鑄的車輪轆轆作響,壓碎脆弱的柏油路面,繞過瀕臨死亡的耀輝,往新的獵物駛去。
  
  「——我有說你可以過去了嗎?」
  
  突然間,空氣中爆出一團綠色的火花。一柄長約三尺的步槍從火光中竄出,直直卡進戰馬車輪輻的空隙裡,步槍尖端的刺刀紮進地面,瞬間鎖死車軸的旋轉。高速行駛中的戰馬車頓時失去平衡,歪倒的撞進街道右側的樓房。
  
  張耀輝在幻獸模糊的吼叫聲中,按著膝蓋,重新挺直身體。那動作中,有著某股無法言喻的氣勢,連餘下的半人馬都被逼退數步。
  
  「又不聽話了,小杰?」
  
  父親說著,伸手在虛空中一握,抓住了另一柄憑空出現的步槍——那武器絕不精巧華麗,木柄上處處可見的傷痕只有經過歲月磨練的可靠。同時,空氣中似有淡綠色的粉塵往傷處匯聚,稍微減緩他流血的速度,但勉強的舉動仍讓整件風衣變成深紅的褐色。
  
  「老爸,我——」
  
  「別過來!」父親的喝斥阻下了英杰奔往父親身邊的步伐。耀輝稍微放柔語氣,對著被嚇到的英杰說:「你先走,爸爸很快就去找你。」
  
  「可是……!」
  
  「聽話。」
  
  父子對話的期間,更多車輪碾過地面的轆轆聲響起,間或夾雜著怪物不清楚的喊叫。英杰下意識伸出手,想要抓住父親的背影……但終究還是縮了回去。
  
  他決定要聽話,要相信老爸。
  
  小小的步伐再次邁開,身後不斷傳來鐵器敲擊的刺耳噪音,還有子彈與箭矢劃過空氣的殘響。不一樣的是,這次他真的沒有回頭,一路奔往街道的盡頭。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咚地,他突然撞上一片淡綠色的帷幕,摔倒在地。他想要繼續前進,但卻找不到出路。透過半透明的帷幕,他能看到昱芯和英翔正站在汽車旁,等著他和老爸回家。
  
  他兩手攀在帷幕的邊緣,胡亂的敲打。他得要繼續前進,因為……因為……!
  
  重物落地的聲音在附近響起,他才想回頭看是怎麼一回事,腦袋立刻被一雙大手按住。
  
  「做…得、很好……小杰。」
  
  「爸……!」
  
  「嘿…不能回頭喔,小杰。男子漢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嗯、嗯……!我知道,老爸。」
  
  他沒有回頭,但是他通通都看到了——就在他眼前,那半透明的帷幕上,父親滿是傷痕,卻依舊笑著的面容。受了那麼嚴重的傷,身上拖著大大小小的創口——劍擊與刀砍、殘留在外的半截箭簇——但父親從剛剛開始卻連一聲哼也沒有。
  
  英杰趴在帷幕上,鼻間幾乎要觸碰到自己哭著超難看的醜臉,跟旁邊父親模糊的幻影。
  
  老爸都遵守約定了,那他也要。
  
  所以,不能回頭。
  
  他感覺到父親抱了抱自己,說了些什麼——接著,是來自背部輕輕的一推。
  
  他跌跌撞撞的摔出帷幕外,然後,他……
  
  
  
  把這一切,全部都——
  
  
  
  ##
  
  
  
  「——喂,你沒事吧?」
  
  看著少年突然楞在那裡好幾分鐘,駱元鳳忍不住伸手在他面前揮幾下。過了好一陣子,他才像是突然回過神那樣,呆呆的抬起頭來。
  
  「我居然……全部都……忘了。」
  
  眼淚順著他的臉頰滑下,殺的元鳳一時措手不及。她有點內疚,但既然走到這一步,那些令他如此難過的東西,他遲早都會想起——雖然不是觀測者的人會忘卻關於廢墟的一切記憶,一旦成為觀測者後,那些被迫拋棄的東西又會溯回腦中。
  
  回憶還真是廉價呢,她想。不要的時候就像土司邊一樣切掉,想起來的時候又硬逼你吞回去。
  
  「好啦,拿去擦一擦,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難看死了。」
  
  也不管自己的話才是引起這一切的元兇,元鳳把一條素面手帕塞進英杰掌心。
  
  「啊……唔,謝謝。」
  
  她看著他把手帕舉到眼前,正打算蓋到臉上時,又突然遲疑了一下。嗯,元鳳很確定她有洗過手帕,所以……
  
  「幹嘛,東西就是要用的,趕快擦一擦了。」
  
  元鳳內心感到一陣好玩,他該不會是怕弄髒女孩子的東西吧?如果真是這樣,他還真是單純的有趣。
  
  「喔、喔。」
  
  他連忙胡亂抹了抹臉,折疊整齊後本要遞還給她,突又說道:
  
  「呃,我洗乾淨再還給你。」
  
  還真猜中啦?元鳳壓下臉上的微笑,點了點頭。
  
  只不過,她並不希望他們有再見面的可能。
  
  「……雖然這時候繼續這話題有點殘忍,但長痛不如短痛,我們還是早點解決吧。」她重新坐直身體,接著說:「我想你也理解了,這不是什麼閒差,所以我勸你好好的——」
  
  「——我要做。」
  
  「誒?」
  
  她話才說到一半,就被少年堅定的表情打斷。
  
  「我要做。是補獸隊對吧?和幻獸交戰的那個。」
  
  「……是這樣沒錯。」
  
  「那我要加入。」
  
  聽見他的回答,元鳳內心突然沒來由的上火,她指著他的鼻子罵道:
  
  「我說啊,你到底有沒有再聽?既然你剛才都想起來了,那你應該更加明白才對——這是一份會死人的工作。就連三流電影的主角要加入來路不明的神秘組織之前都會猶豫一下,哪有人像你一樣一口答應的,笨蛋魚腦。」
  
  大概是被元鳳的氣勢壓倒,少年吞了口口水,沒有馬上回話。但他的下一句話完全是往元鳳火上澆油:
  
  「……又不是只有你們想當英雄。」
  
  元鳳彷彿聽到自己腦中傳來理智斷裂的聲音,她得不斷提醒自己眼前這人還是半個傷患,才能忍下痛甩他一巴掌的衝動。
  
  「英雄嗎……?說的真好呢。好啊,那你就像英雄一樣加入,像英雄一樣死掉好了。反正你也沒想過被留下來的人會怎麼想吧。」
  
  ——真糟糕,她知道自己不應該再說下去,但她控制不住自己。
  
  「啊,是啦,反正就算你死了,你弟妹也會很快把你忘掉,所以沒差是吧。」
  
  「才不——等等,你說忘掉是怎麼回事?」
  
  「因廢墟化現象而死的人不會被觀測者以外的人所記得,你難道還沒發現嗎?」
  
  短暫的沈默橫亙在兩人中間,幾秒過後,張英杰才重新開口:
  
  「我……不是……我只是覺得,既然我有這樣的力量,我是說,既然我知道老爸他曾經待在基金會裡,我……」
  
  「你好好想想吧,畢竟你要怎麼使用自己的性命是你的事情。」
  
  她拿回她的手機,用寫有聯絡方式的薄紙片替換,起身,將皮包甩上肩頭,來到病房門口。
  
  「……不要把自己的日常看的太輕了,建議你還是把這一切當作一場夢,回去和你弟妹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比較好。」
  
  「……連老爸也都一起忘記?」
  
  她停步。
  
  「沒錯。」
  
  門關上。

2016年7月8日 星期五

領域武裝-Phantom Limb [#08]初次覺醒

  真是不可思議,駱元鳳心想。
  
  從腳踝到膝蓋,從肚腹到頸項,一路到太陽穴——全身上下每一處都在抽痛著,而她居然沒有就此痛暈過去。
  
  土石鬆動,地心引力牽引著她從從嵌在牆上的人形的凹洞往下墜去。粗糙的地面在俏麗的臉蛋上擦出新一道傷痕。
  
  第幾次了?五次?十二次?三十次?被幻獸當成皮球扔上牆壁的次數多到懶得去數。
  
  真是不可思議,自己居然還活著這件事。
  
  破爛不堪的身體在抗拒著,但是用意識強制肌肉動起來。不知道還有幾根肋骨還沒斷呢?
  
  堆積的砂石從背脊落下,嗆的她一陣咳嗽。
  
  真是不可思議,這種一般人早就死透的狀況,自己居然還活著。
  
  「看來……我和你啊,都是差不多的同類(怪物)呢。」
  
  半隻眼睛被血凝固了,睜不開。於是她用另一隻眼追蹤那繞著自己打轉的幻獸。
  
  是出於玩耍的心態呢,還是堤防這個曾經讓牠失去一隻眼睛的對手呢,駱元鳳並不知道,也沒興趣去關心。
  
  她可還沒打算去死,所以,現在只要想著怎麼樣活下去就夠了。她抬起虛弱的手臂,招喚出那薄如蟬翼的鳶盾。
  
  她並不後悔救了那名少年——既然是同類的戰鬥,就不需要別人來插手。
  
  不如說,少了一個人踏進這個世界,她反而感到有些欣慰。
  
  所以。
  
  當她看到那名少年再次闖了進來時,她感到非常,非常地生氣。
  
  「做什麼呢…那個……笨蛋魚腦!」
  
  打破領域的阻隔,少年的出現令她一時分心——等到她察覺那是個致命的錯誤時,已來不及。
  
  深紅色的陽光被龐大的黑影所遮蔽,野獸的腥臭,誇示勝利的長嚎,還有那從空中落下的血盆大口已近在咫尺。
  
  咚。
  
  但是,來自掠食者決定性的撲殺曲線,卻被另一道更加狂野、單純而粗暴的直線從旁截穿。
  
  覆滿黑色甲殼的碩大拳頭陷進蠍尾獅的左側臉頰,爆炸性的力量改寫了牠的移動路徑,斜向撞上另一側的體育教學大樓。
  
  「不會吧……」
  
  駱元鳳放下舉到一半的鳶盾,瞇眼試圖從煙塵中看清眼前的人影。墨綠色的軍帽,繡有學號的淺綠襯衫和深色西裝褲——一樣的服裝,一樣的臉龐,不同的是,在他的背後斜上方,漂浮著一柄漆黑的手臂。
  
  「幻肢……豪腕?」
  
  沒等元鳳反應過來,少年逕自朝才剛爬起的幻獸衝去。下一瞬間,他立刻沐浴在一片致命的針刺之雨中。但是他並沒有退卻或閃避,反而吶喊著,違逆那狂亂的雨勢繼續衝鋒。豬突猛進的代價讓漆黑的右臂一下子千瘡百孔,猶如仙人掌般插滿了棘刺;所換得的成果則是零距離,挾帶慣性,粗蠻而原始的一記勾拳。
  
  ——砰磅!
  
  爆炸性的威力在幻獸的下顎炸開,頭部不受控制的高高昂起,若是蠍尾獅有表情的話,想必現在一定是滿臉錯愕吧。
  
  牠立刻後躍,搖晃著暈眩的腦袋,想弄清狀況。但張英杰顯然沒給牠這個時間,毫不遲疑的縮短距離,然後,又是一記右勾拳。
  
  好運沒有發生第二次,這一回高高揮起的拳頭撞上幻獸的腳爪,嵌在拳頭上的棘刺深深地卡進利爪的間隙,被強行停了下來。
  
  被蠍尾獅的體重壓制,張英杰雙腳頓時下陷半尺。退無可退的情況下,幻獸咆哮著揮來另一隻前爪,鋒利的寒光籠罩張英杰的左半身,眼看便要身首異處。
  
  「還,早的很呢!」
  
  綠色的光粉瞬間聚集到張英杰的左肩,凝聚成另一條對稱的手臂,張開五指,接下幻獸的腳爪——下蹲,轉腰,借力。幻獸數倍於少年的體積與質量宛若無物,就這麼被往後側摔了出去。
  
  頭首與地面劇烈的撞擊致使鋼鐵的面甲崩落一大片,綠色光粉如血般從裸露的肌肉纖維處噴濺而出。
  
  『初次覺醒』——駱元鳳的腦中閃過這個詞彙。意思是幻肢使者第一次啟用幻肢時,往往能夠發揮超乎水平的實力。
  
  真要說的話就像是首次來店禮那樣的東西。雖說如此,她卻沒見識過這麼誇張的大禮,與其說是跳樓大拍賣,不如說是半買半相送的等級了吧。
  
  她喘著氣,努力從身上再搾出一點可供行動的氣力,一面看著那拳頭的風暴將倒地的幻獸席捲進去。
  
  鋼拳敲擊鋼甲,演奏出短促又不協調的刺耳音調。幻獸的頭部至腹部被刨開一大塊缺口,露出心臟部位,約有人類嬰孩頭部大小的一塊翠綠寶石。
  
  那是核心寶玉,大型幻獸的能量中樞,也是不論死亡幾次都能重生的他們,唯一且致命的要害點。若是能夠擊穿寶玉,戰鬥的結果就塵埃落定了。
  
  然則少年所遭受的損害其實並不亞於幻獸,每一次的揮拳,幻獸身上的突刺就給少年的幻肢上追加幾個窟窿。疊加上先前突破針雨的傷,那漆黑的幻肢就好像塗了墨汁的紙燈籠,從各個缺口洩漏出綠色的殘光。
  
  戰鬥至此成為拉鋸戰,誰能堅持下去誰就能打倒對方。
  
  ——前提是,幻獸願意和少年繼續待在同一個擂臺場上。
  
  突來的一陣暴風將少年吹離幻獸身旁,深褐色的蝠翼展開,蠍尾獅振翅飛起,於廢墟上方炫耀著牠的高度。
  
  少年一時失去了目標,只是呆然的抬頭上看。蠍尾獅卻沒那麼好心等他意識過來,尾針倒轉,直指少年的方向。
  
  最快反應過來的是駱元鳳,她立刻朝少年的方向抬手,試圖用脆弱的幻肢替少年承接將至的攻擊——直到她發現了另一樣東西出現。
  
  從太陽的影子裡,現出一面橢圓的透鏡,接著,某樣東西流星般墜落下來。
  
  連仰望天空元鳳都到最後一秒才察覺,警戒著地面的幻獸更不可能發現,在毒針得以射出之前,幻獸就這麼從空中,像被蒼蠅拍命中的害蟲般直線摔落地表。一圈震波以落地點為中心往外擴散,讓元鳳與英杰各自舉起手臂遮擋沙塵。
  
  餘波未盡,一道人影從倒地的幻獸身上跳下,在他左側上方漂浮著一柄遠大於英杰的幻肢,看起來就像在巨大的白色臂骨上,纏繞起一圈又一圈的鋼制鎖鍊後,再添上冰塊製成手臂的外型——事實上,在手臂握成拳頭的前端如今還冒著蒸汽。若要說英杰的幻肢像是兩台並行的怪手,那這名男子的幻肢就是摩天大樓上巨型懸吊臂的等級。
  
  「……竹越隊長,遲到可是會被女孩子討厭的喔。」
  
  期待已久的援兵終於趕到,駱元鳳大大的鬆了口氣,疲憊感瞬間湧上,讓她差點站不住腳。
  
  「抱歉啦,元鳳。但是關鍵時刻英雄救美可是會加很多分的,對吧?」
  
  「是是,您說的對。」
  
  駱元鳳沒好氣的回應。但她也不得不承認這次隊長的確來的及時。原本領域內的時間流動速率就和外界不一致,因為戰力不足而被迫撤守這種事,可以稱的上是家常便飯。
  
  倆人說話的期間朱竹越可也沒閒著,雖說嘴上掛著吊兒郎噹的微笑,眼神卻緊盯著倒地的幻獸不放。剛才那一下威力雖猛,但能否透進核心寶玉才是關鍵,他慎重的踏出步伐,準備給予幻獸最後一擊。
  
  打亂這一切的,是出乎倆人意料之外的第三者——不,其實他一直都在,只是習慣活動於無人領域中的他們一時間沒能把他納進意識裡。
  
  拖著殘破的幻肢,張英杰狂吼著躍至幻獸身側,一腳踏住蠍尾獅的背脊,漆黑的手掌住蝠翼根部伸去,握緊——連根扯下。
  
  噴濺出的鮮血在空中化為綠色的光塵,幾乎將少年的身姿掩蓋。
  
  「喂喂,元鳳,這是從哪冒出來的渾小子——等等,這張臉好像在哪看過來著。」朱竹越大吼以壓過幻獸的哀嚎聲。
  
  「……既然認識那就別問我,再說突然冒出個覺醒者可不是我能決定的。比起這個,讓他維持這個狀態下去不好吧,隊長?」
  
  「嗯哼。」朱竹越一拳落下。這回的拳壓徹底碾碎了幻獸的外型,崩解成四散飄零的綠色幻塵。
  
  少年對於自己的攻擊對象突然消失這點,只困惑了一秒,旋即轉往駱元鳳的方向,一拐一拐的前進。
  
  「喂,你還好……嗚啊啊,你做什麼啦!?」
  
  突然被少年抓住肩膀,傷口的疼痛令元鳳皺緊了眉頭。
  
  「妳……沒事……?」
  
  「對,我沒事,但你再繼續抓下去我就要有事了。」元鳳哭笑不得的回答。
  
  「太、好了……」
  
  「喂、喂!」
  
  聽完元鳳的回答,少年放心似的閉上眼,就這麼往元鳳的方向倒了下去。只是站著就很勉強的元鳳根本支撐不住他的重量,被少年的身體壓倒在地上。
  
  「好疼……這個白癡在搞什麼鬼啦。」
  
  「這個嗎,看起來就像是在確認自己保護的公主安不安全啊。」
  
  朱竹越一副看好戲的表情,用兩隻手指比出攝影的視窗,讓掛載在身上的攝像頭拍下這副場景。而在他的身後,廢墟的景色逐漸褪去,回覆成原來的色彩;覆蓋天際的碧綠帷幕也從中央開始破碎,消散。
  
  「隊長,從上個月連今天這一次的公器私用我會逐一上報的,包含私自讓異性住宿、使用公用電腦下載非法色情影片還有——」一面推砌完美的假笑,她一一報上自己所掌握,隊長的把柄。
  
  「什麼非法,我有付——咳。」在元鳳笑的更燦爛之前,朱竹越連忙把少年撈了起來,像是扛布袋一樣架在自己的肩上。「呃,要不要順便抱妳?」
  
  「雖然是很心動的提議但請容我拒絕——被隊長抱過可是會懷孕的。」
  
  「放心,沒那麼快。這種事情當然要一步一步慢慢——咳,好好好我不說了。」
  
  「真是。」
  
  把隊長瞪到閉上他的大嘴巴後,元鳳才拍拍身體站起來。真是不懂,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的笨蛋女人繞著隊長的身邊打轉?明明就是個——
  
  「啊。」「喂,小心點。」
  
  竹越及時扶住元鳳沒站穩的身體,讓她靠坐到修復成原樣的長椅上。
  
  「別逞強了,珮薇就快到了,到時候妳和她一起走吧。」
  
  「是是,我知道了。」
  
  好吧,也許他還是有那麼一點優點。
  
  目送倆人離去後,駱元鳳允許自己靠在長椅上,暫時進入夢鄉。

領域武裝-Phantom Limb [#07]Waver

  「別開玩笑了,喂!」
  
  張英杰立刻奔上前,卻直直撞上一面透明的障壁,再度摔回階梯。他又嘗試了一次,這回他改用拳頭敲了下去,卻只震的手腕發疼。
  
  「搞什麼鬼!擅自把人捲進去又擅自把人扔出來,你這……!」
  
  他瘋狂似的敲打著那無形的障壁,在上面激起一圈又一圈無形的波紋。下課鐘響起,路過的學生不明所以的望著他敲著空氣牆壁的舉動,竊竊私語。
  
  又來了。
  
  又是只有自己被扔下,只有自己看到、記得、感覺到那莫名其妙的東西。
  
  他洩恨似的怒瞪周圍的人群一眼,狂亂的神色嚇得人群往後退了一步。
  
  ——我才沒有瘋。
  
  你們根本什麼都不懂。
  
  我們的世界,正在被裡面的傢伙弄得亂七八糟。
  
  為什麼不去看。
  
  為什麼不去瞭解。
  
  他還記得,那間麵包店,變的破破爛爛的模樣;他還記得,那條巷子裡,曾經的麵攤、早餐舖;他還記得,每次老爸收假回來,一家三口固定會去的快餐店,總是會給他們加倍的份量。
  
  他還記得好多,好多,好多——但是,除了他以外,根本沒有人會在意。
  
  「喂!你在幹什麼!」
  
  見到騷動的教師很快的跑來,抓住張英杰的手臂。他瞪視著地板,努力不令淚水灑下。
  
  他恨透這一切,他恨殺死父親的幻獸、他恨讓日常消失的廢墟、他恨視若無睹的他人。
  
  他恨透了,和其他人一樣佯裝什麼都沒看到的自己!
  
  老爸死了,是被他害死的。
  
  再一次要他人為自己付出性命這一回事,他辦不到!
  
  「啊……啊啊啊啊啊啊!!」
  
  理智徹底斷線,他甩開教師的束縛,猛然抽回自己的手臂,往後拉伸到極限,然後——
  
  ——一拳貫向那分割日常與崩解現實的界線!
  
  少年的拳頭在空中與黑色的幻影重疊,彷彿附上了巨大的黑色甲殼,轟在淡綠色障壁上的瞬間,一片蜘蛛網狀的裂痕產生,爆碎。
  
  彷彿赤身裸體跌入冰水池的痛快感,周遭的喧囂、教師、學生又一次消失,這一次,他在自身的意願下重回了非日常的現實。
  
  他成為了新的Waver。

領域武裝-Phantom Limb [#06]再見。

  張英杰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這麼痛恨過自己的無力。
  
  為什麼自己總是只能站在被救的立場?老爸那次也是,現在也是,除了像個懦夫躲在司令台半毀的台座後方之外,什麼也做不到。
  
  腦中充斥著消極的想法,他仍探出頭來觀察中庭的戰鬥。也許是還不願意死心吧,他的手裡緊緊握著一柄從掃櫥櫃找到的破爛鐵杷。
  
  人與野獸的抗爭全然是白熱化的狀態,面對幻獸壓倒性的力量,少女則以不可思議的技巧對抗——時而奔走壁面、時而疾馳地表,甚至穿越獸爪的空檔給幻獸施予一記盾擊。比電影特效還要誇張的光景在眼前上映,讓大腦拒絕理解,但不斷震動的大地與和空氣波又一再地提醒張英杰的身體,這不是作夢。
  
  並且,在這超越人類理解範圍的戰鬥中,根本沒有他可以插手的餘地。
  
  短短的時間內,戰鬥越演越烈,卻逐漸往幻獸的一方傾斜。自那該死的東西居然長出翅膀後,少女就失去了反擊的能力,只能一味的閃躲。然而即使是專注於防禦,要完全避開那來自天空的俯衝也是不可能的——即便避開了第一波毒針掃射,爪擊和撲咬馬上接踵而至;若是連第二波攻擊都閃開,如刀刃般銳利的蝠翼又將補上攻擊的縫隙;就算幸運的避開三連擊,也會直接撞上來自蠍尾的橫掃。
  
  少女所承受的每一次攻擊雖然都不是致命傷,但並不是沒有代價。如此反覆,再反覆,不斷積累的損傷一點一滴的奪去少女的反應能力,讓下一次的傷害更加嚴重。曾經敏捷的動作隨著從她身上散落的綠色光塵增加,而漸漸慢了下來,那似乎能保護她免受傷害的光膜和鳶盾不知道什麼時候變得稀薄的幾乎不見蹤影。連大外行的他也能看得出來,她已經撐不了多久。
  
  「怎能讓你……喂!你這只會欺負女人的大貓!看這裡!」
  
  在思考前身體已經動了起來,他想也沒想的抄起破鐵杷衝出,一邊大聲嚷嚷著自己也不知道在說什麼的台詞,使盡吃奶的力氣把鐵杷朝前甩出。
  
  
哐,鐵棒迴旋著敲中蠍尾,鋼鐵的碰撞放出清脆的鳴響,刺入地表。想當然爾,蠍尾上連一星半點的凹痕都沒有,而幻獸也只是像趕蒼蠅似的,回頭,甩了甩尾巴。
  
  沒關係,這樣就夠了,只要能吸引牠的注意力一時半刻——
  
  「——這個笨蛋!」
  
  突然,他聽到空中傳來一聲裂帛似的急響;然後,是某人的喝叱聲和身體被某種軟物撞開的感覺。
  
  朝自己飛射過來的暗影,被另一道白光攔下。
  
  他不知道她是怎麼辦到的,但她就這樣出現在他眼前——和那貫穿她的尖刺一起。
  
  「咳、哈……」
  
  鮮血從少女的口中併出,替純白的T恤與乾枯的草坪染上鮮豔而不規則的紅點。超越兩尺的長針甚至不讓她倒下,像個木偶娃娃一樣把她的身體釘在地上。
  
  少女的背影和父親的背影重疊,燒灼他的視網膜一片血紅。
  
  終於,他理解了自己幹了什麼好事。
  
  口中發出不成聲的吶喊,他跌跌撞撞的來到少女身邊。
  
  「……放、心,還……死、不了的……」
  
  像是要安慰他一樣,每一個動作都讓身上溢出更多鮮血,少女仍抬起顫抖的指尖,去握住漆黑的尖錐。那不祥的柱體在她的碰觸下碎成光的殘片,他立刻衝上前,扶住她倒下的軀體。
  
  「喂、喂!不要勉強!」
  
  不顧少年的忠告,她按住腹部的傷口,往雙膝注入僅存的力量,雖像是隨時都要倒下去那樣,仍努力維持住站姿。
  
  「仔細想想,真是、不划算……的交易……呢。」她自嘲似的嘆了口氣,一道血絲從她的嘴角流下。「花這麼多力氣、來救某個笨蛋,之類的。」
  
  「都什麼時候了妳還在說什麼啦!」
  
  「呵呵……對債主、說話,是這種口氣嗎?」明明是這種情況,她卻好像心情很好似的笑了。「總之,幫我個忙——到那邊去一下。」
  
  張英杰看向她所指的方向,一道弧形的光線斜斜的切過連接校區與操場的階梯,看來是籠罩學校綠色天幕的交界處。
  
  雖然不明就裡,他立刻點頭答應她的請求,攙扶著他來到台階邊緣。
  
  身後的幻獸放出勝利的咆吼,像是玩弄獵物的貓咪一樣,一步一步的跟在倆人緩慢的步伐後方。
  
  「……可以了。」她在平台上方停下。「本來就該早點這樣做的……我也是傻了啊。」
  
  咦?
  
  從腰側傳來意料外的力道,讓張英杰的踉蹌的跨出半步,一腳踩空,跌了下去。
  
  淡綠色的光膜穿過身體,跨越領域的感覺像是跌入一池溫水。喧囂聲瞬間湧上,那是來自體育場的哨音與吆喝。
  
  回到現實的感受是那麼的強烈,讓他幾乎以為方才的一切都是幻覺。
  
  但是,從跌坐在地的姿勢往上看去,他仍勉強能看見那漸漸淡去的稀薄界線,還有在那後面,少女逞強的笑臉。
  
  『再見。』
  
  那是他最後聽到的話語。

2016年7月1日 星期五

領域武裝-Phantom Limb [#05]幻獸襲來

  對應幻獸的怒氣,駱元鳳重新喚出自己的武裝,鳶盾的表面以不輸幻獸的氣勢綻放出銀白的光輝。
  
  「總之先抱緊我吧。」元鳳輕描淡寫的說道。
  
  幻獸壓低身體;
  
  「蛤……什、什麼麼麼麼!?」
  
  繃緊後腿的肌肉;
  
  「囉唆什麼,快點。」
  
  目光緊追樓頂的倆人;
  
  「但、但但但但是——」
  
  跳躍。
  
  咚!猶如大砲轟擊的力道,幻獸的質量在樓頂砸出一個缺角,爆音與與磚瓦噴濺。千鈞一髮之際,駱元鳳一把抓起少年的衣領,以增強過的力道往空中扔去的同時,從樓頂躍下。
  
  「唔喔喔喔喔喔喔!?」
  
  從高速墜落的狂風吹得衣襟霹啪作響,元鳳踢向半空中的瓦礫,以反作用力劃出閃電般的軌跡來到英杰身旁,纖細的手臂撈起他的腰部與膝關節,代替他承受下墜的力道,於地上刮出兩道泥痕。
  
  「嘖嘖,所以才叫你抱緊了呀——啊呀?還是說你比較喜歡這樣?」
  
  「才不是!」
  
  宛若公主抱的姿勢——除了男女反了過來——讓英杰曬黑的臉上浮出不明顯的紅。看他慌張跳起的模樣令元鳳不住在心中竊笑。
  
  只可惜,幻獸並沒有給她們多少餘裕。
  
  「快逃!」
  
  才發現一陣黑影遮住陽光,駱元鳳立刻猛推少年一把,另一手高舉鳶盾過頭。框地一聲,幻肢與幻獸的碰撞擦出一片白光,倉促的防禦承接不住巨爪的衝擊,駱元鳳翻滾著身體,摔倒在腐朽的灌木叢上。
  
  沒有喊痛的時間,元鳳立刻轉身避開蠍尾獅的第二下追擊。WP層——用以減緩傷害,包圍身體的淡綠色薄膜——自利爪割過的地方代替鮮血,噴濺出一片綠色的光塵。
  
  果然直接對決是沒有勝算呢。元鳳在心中嘆道。真是,早知道就不要做多餘的事情了。
  
  她再次移動身體,自幻獸尾部射出的毒針在她身後扎成一排柵欄。
  
  ——如果逃進校舍就輕鬆多了,但連人帶樓一起被壓垮的可能性很高。再說要是波及到他也是挺麻煩……嗯?人呢?啊,在那裡,看來是有聽話躲起來,好孩子好孩子。
  
  「那麼,稍微……試一下吧——Come, Mirage.(來吧,蜃氣樓)」
  
  閃過毒針的一波掃射,駱元鳳藉助衝力直接踏上校舍的壁面來了個U字形急轉彎,左手操作幻肢移到身前,以鳶盾為掩護直直突往幻獸的懷裡。
  
  ——和成為觀測者的前提不同,沒人知道和駱元鳳一樣的幻肢持有者是怎麼來的。對幻獸的敵意、對廢墟化現象的悔恨,這些都是『他們』身上常見的特質,卻不是成為『他們』必要的前提。唯一能肯定的是,在領域外和一般人沒兩樣的『他們』,一旦進入領域內,卻立刻化身為超乎人類的強大。
  
  蠍尾獅並沒有坐以待斃,遇上元鳳這般直線前進的目標,她毫不意外的成為蠍尾毒針的最佳活靶。無法解析的構造體內再次鍛出鋼椎,裝填,送往尾部高舉的砲台。而遭到瞄準的元鳳僅僅是壓低身段,將身體完全籠罩在鳶盾後頭。
  
  「——Analyze (解析)……Copy and forced to replace.(複製,強制取代)」
  
  超越音速的尖錐分成三股襲向元鳳。與此同時,幻肢——『蜃氣樓』的表面鏡射出與來者一模一樣的三道黑影,以鏡子的表面為起點向外穿出,宛如破開水面躍出的飛魚,從鏡中逆向迎擊被複製的本尊。
  
  真品與偽物在空中交會。照理說,偽劣的仿冒品是不可能勝過真貨的,但此刻,世界的法則卻被逆轉過來。
  
  來自幻獸的鋼錐被偽物撞個粉碎,甚至在崩解成光塵時被偽物所吸納。往外擴大一圈的尖刺毫無受阻的繼續前行,一枚失去了準頭,一枚在面甲上砸出一道裂縫,第三枚——就這麼直接貫進幻獸的面甲中。
  
  一連串的動作在短短一瞬間內發生,就好像那面鳶盾吸收了飛來的毒刺後,往幻獸的方向射去一樣。
  
  「嚎嚎嚎嚎嚎——!」
  
  失去一隻眼睛的幻獸搖晃著後退,眼見機不可失,元鳳猛然衝前,躍起,以盾牌對準尖錐的尾端往下撞去——!
  
  「這樣就結束…………沒這麼簡單呢。」
  
  本想就此將尖錐推入幻獸的腦袋,卻沒料到蠍尾獅突然自身體中段『長』出兩片如蝠翼般的翅膀,往天空飛去。
  
  徹底錯失目標的元鳳狼狽的落地,在地上翻滾了兩圈才止住衝勢。剛抬起頭,巨大的爪子迎面揮來,逼的元鳳再度側身翻滾,堪堪避過。
  
  「……那個啊,不論是飛行道具還是飛行裝備都是作弊喔,真是。」
  
  她抬頭看著蠍尾獅繞著優雅的曲線,盤旋在綠色的天幕下,滲出汗水的臉龐卻沒有話中的從容。

領域武裝-Phantom Limb [#04]領域

  ……今天的午休時間來的特別早。
  
  張英杰會產生這樣的錯覺,不外乎因曠課被叫到訓導處狠狠念了一頓,還有來自英翔,每五分鐘一發的追魂奪命連續簡訊——明明第一堂課是考試時間,到底是怎麼辦到的呢?他瞬間感到一陣惡寒。
  
  不僅如此——
  
  「怎麼啦?哥哥?」
  
  時間是風和日麗的午後。對大部分的學生來說,午休是從課堂上的疲勞轟炸下逃脫,難能可貴的休息時間。但對此刻的英杰來說,卻是如坐針氈的煎熬。
  
  「不喜歡燉肉?那換花椰菜好了,來,啊——」
  
  「才不是這個問題吧!」
  
  英杰一把奪過昱芯手上的叉子,反手將花椰菜塞進她的嘴巴裡。
  
  「饒了我吧昱芯,這裡可是學校,又不是在家裡。」
  
  「唔嗯唔嗯……」雖然被嚇了一跳,昱芯的表情很快變為滿足,將被哥哥餵食的菜餚咀嚼吞下後說:「什麼~?被美少女學妹餵食有什麼不滿嗎?哥哥。」
  
  「不如說那就是問題所在!還有不要自己講自己是美少女!」
  
  他們所在的晴空高級中學,是由原本位於廢墟化學區的學校重組合併而成的包含小學、國中、高中的綜合學校。也因為這樣,英杰才會被這位從屬國中部的『學妹』抓來中庭的長凳上共進午餐。
  
  雖然一開始沒察覺,但自從某位國中部的學弟殺到教室喊著請把妹妹交給他,甚至是高中部的學長拿歷屆考題來賄賂自己幫他們製造機會後,英杰總算意識到自家妹妹在校園裡頗有人氣這件事實。
  
  嗯,從作哥哥的立場來看,這其實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情,但自從這傢伙以某種可怕的理由打槍和自己告白的可憐男孩子後,對英杰來說就變成了慘劇。
  
  就算是現在,中庭的樹蔭下也有十隻手指數不完的銳利視線盯著自己。
  
  「哎~人家只是實話實說對吧,思晴?」昱芯轉向身旁的伙伴尋求支持。
  
  「咦?啊、嗯,我也覺得昱芯說的對。」
  
  名喚紅思晴的女學生從便當中抬起頭來,吃的津津有味的嘴邊還帶著一粒飯,明顯的沒在聽剛才的話題。
  
  「唔,這麼敷衍的說法我可不能裝作沒聽到呢,思晴。」
  
  英杰拆開從福利社買來的果汁,瞄了昱芯的朋友一眼——及腰的黑髮在頸部分成兩束隨性的披在胸前,然而被昱芯擦拭而略微變形的臉龐卻給人某種望穿一切的冷漠感。
  
  多虧妹妹的大嘴巴,女學生的事情英杰也略有耳聞——她似乎也是廢墟化的受難者之一,因為患病的關係最近才重新入學,然後不知不覺間就成了這位妹妹班長主要的照料對象。
  
  從愛照顧人這點來看,昱芯和阿翔倒是挺相似的,為什麼倆人總是處不好呢?英杰回想起方才,阿翔正打算為了懲罰他蹺課而沒收自己的中餐,妹妹則立刻示威似的表示要把她的讓給自己。
  
  ……晚一點去和阿翔道個歉吧,作哥哥的不能不公平,況且阿翔可是彆扭的緊,不好好處理的話這一個禮拜的晚餐可就要變成白開水加鹽了。
  
  「吶,哥哥,你遲到真的不是去——」
  
  「——就跟妳說不是了嘛,還給我在班上鬧出那麼大的騷動,欠罰。」
  
  沒錯,拜這傢伙衝進教室大喊著諸如『哥哥劈腿了』、『在外頭養了小三』的話之賜,各種可怕的傳聞變的一發不可收拾。
  
  「嗚。」昱芯揉了揉自己被彈的額頭,收起微笑,露出嚴肅的表情,說:「那,到底是去哪裡了,人家很擔心耶。」
  
  「…………就說沒什麼啦,不小心迷路了咩。」
  
  張英杰回想起今天早上遇見的那名少女。他是第一次知道有人和他一樣在意……不,明顯對大廢墟相當『熟悉』的人。那時候的她對自己的回答,是否和自己現在和妹妹解釋時抱持著同樣的心情?
  
  「哥哥……!」
  
  「好啦好啦,看,午休快結束了,你也快回自己的教室去吧,便當我幫妳洗好拿給阿翔喔!」
  
  「啊!哥——真是的,下次絕不讓你逃掉!」
  
  
  ##
  
  
  嘩啦啦!嘩啦啦!
  
  水珠沖刷著塑膠便當盒,在陽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張英杰用菜瓜布刷洗著木筷,深深覺得附在上頭的油漬就像自己方才的回答——不乾不脆。
  
  『——珍惜你自己的日常,有些事情知道了,反而會變的不幸。』
  
  ……若依那名少女所說,與其讓弟妹想起失去親人的痛苦,不如讓他們永遠也不知道更好……道理上是這樣。但,如果能夠選擇的話,他究竟是希望弟妹知道父親過世的事情,還是不希望呢?
  
  他自己,又是否想記著父親的模樣呢?
  
  「啊??」
  
  水龍頭的出水突然減少,豐沛的水量一下子變成涓涓細流,而後乾涸。他轉開另一個水龍頭,亦是如此。怪了,沒聽過學校宣布要停水的消息?
  
  不止是這樣,他發現,隨著水流的停歇,連水龍頭本身都染上了某種暗紅的污漬,好像在剛才短短的一瞬間鏽蝕,老化。
  
  喂、喂喂,這怎麼說也太……
  
  抬頭一看,方才還綠意盎然的中庭完全失去了色彩,花、草、樹木的枝葉凋零成腐敗的黑色。餐具從手中滑落,他往庭院的方向衝去。
  
  「喂!昱芯!在嗎?——可惡,從這邊看不到人!」
  
  周遭的景色變的越來越奇怪,一扇扇完整的玻璃窗只餘下鋸齒狀的碎片,勉強殘留在窗框上;穿過窗台往內看去,只見教室的桌椅歪七扭八的散落一地;空氣變的混濁,走廊上的積塵誇張到連走路都會揚起的程度。
  
  簡直就像大廢墟一樣。
  
  他從三樓的教學走廊躍進樓梯,往下,再往下。終於,他跌跌撞撞的奔回被三面校舍所環繞的中庭廣場。
  
  「……怎麼、可能。」
  
  從那四方形的天空中,降下了紅色的雪。
  
  毫無理由的熟悉感,張英杰一瞬間就理解了那是什麼東西。不祥的淡綠色圓幕覆蓋住整片天空,空氣中傳來野獸咆哮的低鳴。面前的景象喚醒久遠的記憶,鮮紅色的夢境如針般刺穿他的腦袋。
  
  「唔、呃……」
  
  他忍不住抱著頭搖搖晃晃的往後退去,撞上身後的半片殘壁——幾塊磁磚因而脫落,在他的腳邊摔成碎片。
  
  他深吸口氣,努力抑制湧上的暈眩和嘔吐感,移動視線在庭院搜尋妹妹的身影。
  
  沒有。
  
  沒有,沒有,沒有。別說是昱芯了,連其他的學生都不見蹤影。
  
  「昱芯——!阿翔——!」
  
  他以手圈做喇叭狀大喊,得到的只有空蕩蕩的回音。他不甘心的再喊了一次——這一回,某樣東西回應了他的叫喚 。
  
  伴著一聲長長的咆哮,紅雪紛飛的學校裡,高達五層樓高的校舍轟一聲爆炸開來,成片的瓦礫掃過院中的景觀植物,早已枯乾的枝幹承受不住外力的襲擊,大批大批的倒下。
  
  自那洞開的窟窿裡,轟然踏出野獸的腳爪。
  
  咚。  咚。  咚。  咚。
  
  巨大的質量隨著踏步聲震動大地,猛獸驅散煙塵,向前一步展現他的身軀。
  
  那是——
  
  比卡車還大;
  
  比風車還高;
  
  猶如遠古時代,壓倒、征服人類的四足巨獸——那獅子般的頭型與蠍狀的尾巴充斥著神話似的色彩,然則遍佈全身的鋼椎尖刺以及籠罩整個頭部的鋼鐵面甲又強調著人造的氣息。一團若有似無的的發光微粒飄在巨獸周圍,令巨獸的軀體部位如星光般富有韻律的閃爍。
  
  「啊……啊、啊啊……」
  
  超出常識的事物終於還是讓腦袋停止了運轉,『那東西』很快的發現張英杰僵在原地的身影,面甲下的瞳孔透出深紅的光芒,屈膝,跳躍。
  
  巨大的質量塊落下,砸出隕石般的深坑。英杰跪倒在『那東西』面前,與其四目相接。
  
  又一聲誇耀似的長嚎,極近距離,震響五臟肺腑的音波喚回英杰的意識。動物、生存的本能告訴他要快點離開這裡——再這樣下去的話會被殺。
  
  和自己的父親,張耀輝一樣。
  
  ——但,動彈不得的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龐然的巨爪揮向自己。
  
  通往死亡的時間特別漫長,在猶如電影般慢動作播放的畫面中,他甚至還來得及感覺到『那東西』吐息的腥臭、鋒銳爪尖閃耀著的光芒、空氣被撕裂的殘響——
  
  「————」
  
  ……不甘心,明明終於找到了殺死老爸的兇手;
  
  不甘心,明明什麼都還沒有做;
  
  不甘心,明明什麼都還不知道;
  
  不甘心,怎麼能夠,
  
  「怎麼能夠,就這樣莫名其妙的死——」
  
  喀。
  
  話聲在中途斷絕。
  
  取而代之的,是骨頭斷裂的爆音。空氣從被壓扁的肺部噴出,堵住說話的嘴巴,然後是無處可去的鮮血。
  
  連疼痛都來不及感覺,張英杰的一生在這裡終結了。
  
  
  
  ——本、來、應、該、是、這、樣、的。
  
  
  
  「什——」
  
  沒錯,『張英杰』的身體,確實在他的眼前被幻獸撕裂成兩半,倒下了。
  
  但要是這樣的話,現在站在這裡,看著『張英杰』死去的他,是什麼?
  
  「……唉,為什麼本小姐要為了這種笨蛋浪費掉一次『移轉』啊。」
  
  猛然回過頭,前不久在大廢墟遇見的少女就在自己眼前,雙膝交疊的坐在水塔樓上,一臉不耐的發著牢騷。
  
  「妳、妳不是——不對,我怎麼會在……!?」
  
  學校樓頂的風很大,挾帶著沙塵的味道。他再次俯瞰學校中庭的位置,那具和自己有著一模一樣長相的『屍體』像是被風吹散似的,化為綠色的光塵,消散了。
  
  「勸你不要想的太深比較好喔,腦袋會壞掉的。」
  
  少女從高了兩層的塔樓上一躍而下,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
  
  「什麼跟什麼啦!」
  
  開什麼玩笑,想問的東西可是堆積如山,不論是那像是從電動遊戲裡跑出來的怪物還是自己差點死——
  
  ——咚。
  
  想起『死』這個詞時,身體的疼痛猛然復甦,他抓住胡亂跳動的心臟,膝蓋一軟,連忙攀住搖搖欲墜的護欄邊緣,一邊痛苦的喘息,一邊咬緊牙關努力不讓自己失去意識。
  
  「唉,才說完就變成這樣了——唔,真是麻煩。」
  
  瞳孔失去焦距,少女的臉龐反覆的分成兩個,又合而為一。感覺不到脖子以下的身體部位,只剩下頭部漂在空中的虛無感。就在他終於撐不住而倒下的瞬間,少女從旁扶住了他的身體。
  
  暈眩且閃著紅光的視野中,一樣東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是存在少女身側,漂浮著一面像是盾牌的東西。鳶型的弧面如銀鏡般映射著周遭的景色,底端則往後延伸出一條長長的尾巴,像是有自己的生命般在空中游動。
  
  讓他如此在意的原因是,在那鏡面照出的影像中,一切的事物都是『正常』的——樹木沒有腐朽、地磚沒有崩裂,人……沒錯,人都還在!上課的上課,考試的考試,就好像只有他才是不正常的人一樣,自己在那裡大驚小怪。他甚至能看到昱芯百般聊賴的轉著筆,和阿翔振筆急書抄著筆記的模樣。
  
  這、究竟是……?
  
  「看懂了嗎?」
  
  察覺到英杰的視線,少女換了個姿勢,讓他能清楚俯瞰下方幻獸肆虐的校園。
  
  「不,完全……」英杰來回望著兩邊的『景象』,若不是身體還隱隱作疼,他非常懷疑自己是否還沒睡醒。
  
  「簡單來說,這裡既是『正常的』學校,也是『不正常的』學校,也就是兩種現實重疊的環境——貓箱狀態,可以這麼說吧。」
  
  「……那個,能麻煩妳用笨蛋也能聽得懂的方式說明嗎?」
  
  少女驚訝的眨眨眼,然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哎,沒問題。說起來,你和我早上碰到的某位熱血笨蛋先生長的還挺像的呢。雙胞胎?」
  
  「我是本人啊!本人!」雖然他的確是有個雙胞胎弟弟。
  
  「原來如此,那,我就連早上的份一起說給你聽好了,『親、愛、的、哥、哥』。」
  
  「唔啊啊啊啊!只有那個拜託妳忘掉吧!」
  
  「好啊,封口費十萬台幣。」她大辣辣的伸出手。
  
  「坑錢啊妳!」
  
  「嗯。」她老實點頭。
  
  英杰這輩子第一次升起想要打女人的衝動。不行,冷靜,冷靜……
  
  「……哼,隨便妳說吧,反正——」
  
  「張英杰是個妹——」
  
  「喂、喂喂喂喂!慢著慢著慢著!」
  
  面對毫不客氣,就這麼用手張成喇叭狀準備對校內大廣播的傢伙,他連忙衝上前攔住她。
  
  「開玩笑的,瞧你窮緊張的。」她滿面笑容的放下手,插在腰間。
  
  哎?
  
  「開、玩、笑、的。唉,你還真是個笨蛋呢,在這裡喊了是會有人聽到嗎?」
  
  被、被騙了!
  
  「我說阿,現在是開玩笑的時——」
  
  「如何?身體感覺好點了吧?」
  
  「啊……」
  
  的確,不知何時,先前的暈眩感消失的無影無蹤。該不會這傢伙的目的是這個吧?不不,怎麼可能……
  
  「很好。」她微笑著點點頭。「那麼我就開始說明了——用笨蛋也能聽的懂的方式。假設現在有兩塊車輪餅,一塊是紅豆口味的,一塊是奶油口味的。」
  
  以建築物的崩塌聲為背景,少女不知從哪摸出一包紙袋,真的從裡頭拿出兩個車輪餅來。
  
  「為什麼是車輪餅……」
  
  「閉上嘴巴乖乖聽我說,笨蛋先生。」
  
  「是……」
  
  「好,那麼問題來了。要是把這兩塊餅放到袋子裡晃一晃……」她一面說,又把那兩塊餅放回袋中。「然後,再從裡面拿一個出來吃。猜猜看,你會吃到哪一種口味?」
  
  「呃……不知道?」
  
  「正確答案。在吃下口之前,你永遠也不知道會吃到什麼樣的口味,這就是領域內世界的現狀。」
  
  張英杰搔了搔腦袋,問道:
  
  「……妳的意思是,我們現在正在車輪餅的袋子裡,這樣?」
  
  「沒錯。但是有一點不一樣的是,這個奶油餡的餅,其實是一隻會吃人的怪獸。」
  
  「哈?」什麼超展開啊,他想。
  
  「在你買完車輪餅回家的路上,牠會悄悄的把紅豆口味的餅通通吃光,這樣一來——」
  
  她把右手掌張開,圈成怪獸嘴巴的形狀,探進紙袋中,一邊發出『吼』的擬態聲,一邊撕下一半紅豆餡餅放進嘴裡。
  
  「呃……我就只吃得到奶油口味的餅?」
  
  「嗯,以笨蛋的標準來看相當聰明的回答呢。附帶一提,你和我,還有這要壞不壞的校園,就是現在就是裡頭剩下的這半塊紅豆渣。」
  
  她左右晃了晃袋子。
  
  「也就是……妳是要說,在那裡搞破壞的東西,就是奶油餡的餅嗎?」
  
  「嗯,正式一點的名詞是『幻獸』,這次的品種是蠍尾獅,類型算是波斯神話派的吧。」少女以手指著下巴,點點頭。
  
  「複雜的定義我不太懂……但難道就這樣放著那個怪獸奶油餡餅不管嗎?」
  
  張英杰指向剛把升旗台搗毀的蠍尾獅——如果照少女的話來講,剛才紅豆餡餅又被吃了一小塊。
  
  「最佳解是即刻消滅掉比較好呢,要不然再過一會兒這整個學校都會消失——當然,還在上課的那些一般人也會徹底失蹤吧,就像『大崩壞』的時候一樣。」
  
  少女輕描淡寫的說道。
  
  「什——」
  
  少女像是很無聊似的信步晃到倒塌的護欄邊緣,在頂樓的外牆邊坐下——然後,摸出剩下一半的紅豆餅開始吃了起來。
  
  ……怎麼可能,她的意思是與『大崩壞』類似事件還在持續發生嗎?不,這麼說來的話老爸他——
  
  「喂、喂!現在是做這種事情的時候嗎?」
  
  「有什麼辦法,我一個人打不贏嘛。哇~不愧是老字號,餡料真多。」
  
  「……我說啊——!」
  
  「好了,好了,冷靜點。」少女拍拍身旁的空位,說:「我又沒說要放著不管,而且,我『已經』在做了,看吧。」
  
  張英杰半信半疑的來到少女身旁坐下,從空中俯瞰幻獸的行動。那龐然巨物像是不會感到疲倦一樣,或撲咬,或揮爪,或橫掃,甚至從蠍狀的尾巴射出巨針來搗毀一切,持續不斷的蹂躪著校園。
  
  「這……」
  
  然後,他終於發現了問題所在——依照這種天災等級的破壞規模,學校早就在方才他們講話的同時消失的一乾二淨才對。
  
  事實上,即使變的破破爛爛的——校舍也好,倒塌的旗竿也罷——都還苟延殘喘的『存在著』,沒能被幻獸毀掉。
  
  不,等等,從他這裡能夠看得很清楚,那些東西『的確』被毀掉了,但是在幻獸移向下一個目標時,又『重新出現』了。
  
  而這魔術般的變化,似乎都是眼前這位少女所引起的。
  
  嘴裡叼著半塊車輪餅,少女的目光卻異常銳利,視線緊跟在被幻獸破壞過的標的上。接著,浮在她身旁的那面盾牌便會映照出那片區域『曾經存在過』的景色,然後,與實際的景象『對調』,賦予實體——就好像在玩抽鬼牌時,偷偷將對方摸到的那張牌神不知鬼不覺的換成鬼牌一樣。
  
  「……妳到底是誰?這次我總有必要知道了吧?」
  
  「當然還是沒有必要,但不解釋的話你好像會一直黏著,老實說很煩。」她瞥了英杰一眼,很可惜似的吃完最後一塊車輪餅,舔舔手指。「本小姐名叫駱元鳳,然後,像我和你這種能夠『認知』到領域存在的人,我們基金會稱為『觀測者』。而其中更為特別的,能夠操縱『幻肢』與幻獸作戰的人,又叫做『Waver』。」
  
  「Wa、ver?」
  
  「舞者、波動者……嘛,就是既不屬於這裡,也不屬於那裡,搖擺於領域和正常世界的人嘍。而且,很不幸的是,像我們這種人偏偏就會被捲進領域裡,一個弄不好還會死掉。」
  
  英杰不禁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確認自己的身體還存在這世界上。
  
  「別擔心,本小姐的技術可是很好的,待會兒你就能活繃亂跳的了。」
  
  技術是……那個東西的能力嗎?
  
  「是、是這樣啊,雖然還有很多地方搞不太懂,但還是先謝謝妳了。」
  
  英杰對少女伸出手。
  
  「別謝的太早,我才剛剛想起忘了收費——嘛,一百萬的話,多少還是付的起吧。」少女開心的笑了。
  
  「……要錢沒有,要命一條。」
  
  「喔,太好了,那你的命就是我的了啦。」她微笑的點點頭,雙手合掌,指間互點。
  
  英杰瞬間有股欲哭無淚的感覺……只不過,他被人家救了這件事卻也是無從辯駁的事實。
  
  「可惡,我知道了啦。」他粗暴的搔了搔腦袋,說:「妳想怎樣我答應你就是了,就算用一輩子的時間也做給妳看,行了吧!」
  
  英杰閉起眼睛,一副從容就義的模樣……卻遲遲沒有得到回應。於是他只好重新張開眼。
  
  「…………喂、喂!」
  
  只見駱元鳳整個背過身去,肩膀顫抖著似乎在忍耐著不要爆笑出聲。
  
  「呵呵……你呀,嘻嘻,是不是常常被說成是死腦筋的笨蛋啊?呵呵,不用回答我沒關係,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了。」少女一邊笑,一邊擦去眼角的淚水,說:「呀,真是,好久沒碰上這種一根腸子通到底的死魚腦了。」
  
  「……對啦,反正我就是笨蛋啦怎樣!」
  
  在英杰就快要因為她笑成那樣而開始生氣時,少女突然握住他伸到一半的手,輕輕的搖了兩下。
  
  「那麼,交易成立。」突然,她站起身來,拍了拍灰塵。「不過呢,還債也好,賣身契也罷,都得活下來才能談呢。本想靠『複製』吸引注意力撐到援軍過來……果然是不行啊。」
  
  本來還想追問些什麼的英杰也注意到了,從剛剛開始,周遭的空氣明顯安靜的不自然。他立刻低頭搜尋幻獸的蹤跡,卻沒想到就這麼和幻獸的視線對上。
  
  足足有一顆籃球那麼大的眼珠裡閃著憤怒的紅光,似乎是終於發現元鳳的把戲,牠從中庭抬起頭來,放出憤怒的咆哮。